[宜珍]凉凉·下(古风/已完结)

檀双菌子🍒:



朴珍荣回到青丘的时候,山里的桃花依旧开的火红而热烈。每一株桃树下仿佛都有段宜恩凝望远方的背影,他伸手去抓,可是还没触碰到就化为海市蜃楼;每一阵吹来的风都好像挟带着段宜恩吹过的那支曲子,他尝试着吹那支竹笛,却只发出几个刺耳生涩不成曲调的音符。


他从树上摘下刚结的果子,咬一口却只觉得满嘴酸涩。曾经尝过人间的甜蜜了,山中的野果就不再有当初熟透后挂在树梢对他的吸引力。


曾经遇见过那个人了,再走多远、再过多久,也不能忘记。


“娘亲,我去过人间了。人间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朴珍荣托着腮望着窗外月亮映在窗棱上的一道影子,对正在编花篮的妇人轻轻说了一句。“可是我还是想回到人间,我想他。”


“珍荣,他的姻缘红线不在你身上,你放下吧。”


朴珍荣的娘放下手里一直编着的藤条,牵起他的手指看了看,随后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们狐仙一族大概是注定要在青丘孤寂一生,人间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最后只能庸人自扰。”


“可是我一生只爱一个人,已经选定了段宜恩,还怎么去爱别人?”朴珍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却又有一万分的坚定。“我要去求三生石,去改姻缘线,就算天谴雷劈我也不怕,我要和段宜恩在一起!”


他将怀里宝贝似的那缕青丝攥在手里,郑重其事地吻了吻。


“娘亲,教我编同心结好不好?”


青丘的山峰高耸入云,山顶一侧峭壁一般的转轮崖据说是仙界通往凡间的入口。而青丘山就是传说中连接天上人间的地方,三生石就伫立在转轮崖旁。


小狐狸摇晃着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嘴里衔着一枝桃花从远处向山顶艰难的奔来。越往上走道路越难,他小小的脚爪紧紧抓着湿滑道路上难得干爽坚固的部分,一步一步地向上爬。


但凡能抵达转轮崖,大概都是天上的仙人踏云而来想要在三生石上留下一段姻缘。从来没有人想过要从山下爬上这样陡峭的石壁,朴珍荣想,为了能和段宜恩在一起这些路途也不算遥远、也不算艰险。


终于好不容易到了三生石旁,他将嘴里的桃花虔诚的放在石头旁,自己则变成人形。


“三生石,我是青丘山的小狐仙朴珍荣,我想求一段姻缘,我要和人间最好看的段宜恩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朴珍荣跪在三生石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就见三生石上忽然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接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在石头上飞速地一闪而过,他紧紧盯着每一个名字,生怕错过了。


等到段宜恩的名字出现的时候,三生石上隐隐约约闪着金光。朴珍荣紧紧盯着这三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字,却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没有我自己的名字?怎么会这样?”


他惊慌失措地几步上前,手紧紧按在石头显现出的名字上,一遍又一遍的摩挲。朴珍荣猛然想起自己娘亲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狐仙一族注定要世世代代守护青丘,没有姻缘,全凭命运。”


“三生石,求求您赐予我这段姻缘吧!”朴珍荣两手抓着三生石的棱角,仰起头望着天空大喊出声。他的语气里充满急迫和祈求,眼中闪着希冀。


“我要和段宜恩在一起,生生世世永远在一起!”


三生石猛然发出刺目的光,晃得他几欲落泪,不得不侧头闭上眼睛。等他睁开眼睛时,原本放在三生石前的桃花就不见了,一根红线静静的躺在那里。他连忙转过去,发现自己的名字安然刻在石头的一隅,好像在等着月老的牵线。


朴珍荣将那根红线欣喜若狂而又小心翼翼的放在怀里,对着三生石又磕了一个响头。


“我现在就去找他,这一次我要永远陪着他,无论如何都不走。”


“宜恩,你看我编的花环好看吗?”


段宜恩从午夜梦回里惊醒,梦里的朴珍荣笑容莞尔手里举着花环往自己头上戴去。他伸手向一侧的床铺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窗外夜色沉沉,屋里只有自己一人平稳的呼吸声。


原来是梦。


朴珍荣离开了整整七日,算来他应该在青丘山里面过得很好。段宜恩带着整顿好的兵马驻扎在城里,这是和大皇子对峙的最后一座城池。守住南阳城就是守住底线,攻下南阳城就是赢。


白天的他演练兵马钻研兵书,只有夜里阖上眼他才知道自己是会思念的。


从小狐狸雪白流畅的身子安静窝在他怀里、粉红的舌头舔舐他受了箭伤的肩头时,他的心里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再后来,小狐狸在青丘山里日日夜夜陪着他,被他抓包了无数次偷看而红了脸的时候。小狐狸总是说他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可他没说的是,在他心里没有什么能比这只傻傻的小狐狸更好看。


他为小狐狸编花环,为他削竹笛;小狐狸把山里最好吃的野果最红的花都珍之如璧的送了他。他无数次地想过能在青丘安然度过一生就是最好,但心里有放不下的战场,只能冷漠的回应着小狐狸生涩的喜欢。


最后他还是舍不得,所以选择相互陪伴。他带小狐狸回到军营,带他感受人间的万千琳琅。他知道朴珍荣是他二十年来生根发芽的心动,是他的劫。


本是男儿郎,又不是美娇娥。可是爱便爱了,哪管对错?


“珍荣,我好想你。”


段宜恩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两眼酸涩。他重新躺回卧榻,只有梦里才能肆无忌惮的对朴珍荣说自己有多爱他。他不后悔赶他走,只要朴珍荣能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或许他会从头来过,或许他会选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山穷水尽、碧落黄泉也好,只要能一起去。


一阵微风拂过,梦里好像都带着朴珍荣身上桃花的香气。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狐狸从窗台上跳下,黑暗里的眼睛竟然比翡翠还亮。


小狐狸落在地上,轻轻走到床前。随后摇身一变,就变成了那个眉目如初的少年。


朴珍荣看着睡着了的段宜恩宁静的面容,从怀里郑重地拿出那根红线轻轻地缠在段宜恩的尾指上。另一端连着自己的小指,他仔仔细细的端详着,一字一字咬得很紧而又极为坚定:


“系了红线,你就一辈子也跑不掉了。”


他闭上眼睛,将脸颊贴在段宜恩的手背上。窗外的夜色渐渐褪去,远方的晨鸟一声清啼。蝉蜕去一冬的外壳,或许是人间的夏终于要来了。


阳光调皮的落到段宜恩的脸上,他轻轻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发丝软软带着一个可爱小发旋的小脑瓜,在他臂弯处正安稳地呼吸。他猛地坐起身子,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我还在做梦吗?”


朴珍荣被段宜恩的动作惊醒,看见他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的样子,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段宜恩伸手轻轻抚住朴珍荣的脸颊,即使是温软微热的触感,也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梦幻。


像他还没离开时一样,两人同榻相拥而眠。如今醒来重见,竟然恍若隔世。



他好像瘦了些,眼里却还是有星子一样干净璀璨。


“宜恩,我好想你。”


段宜恩看着朴珍荣剪得乱七八糟像鸟窝一样的头发,将手缓缓放在了他的头顶摸了摸。朴珍荣怯怯地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竟然是一只同心结。


这只编织的手法稚嫩甚至有几分难看的同心结,却是由金丝红线和乌青发丝糅杂着编成——段宜恩认得那缕长长的头发,是那日他赶朴珍荣走,朴珍荣向他要的东西,说是留做最后的念想。


而另一股软软的发丝,或许就是他从自己那一头黑发中毫不怜惜的剪下,然后小心翼翼而又珍重的坐在油灯下编织在一起。


“我娘说,人间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给心爱的人用两人的头发编一只同心结。从此以后两个人就能同心至终老、白首不相离。”朴珍荣的声音里几分哽咽,“我手很笨,好不容易才用咱们俩的头发编出一只像样的。你若是生我的气或是嫌它丑,就丢了吧。”


小狐狸的眼圈全都红了,他看着段宜恩默不作声的攥着手里稚嫩的同心结,忽然扑上去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我还是要跟着你!你不要再赶我走了,我喜欢你,我要永远陪着你!”


朴珍荣的鼻尖也是红红的,眼睛里像是一潭清幽的湖水潋滟着波澜。他将手圈在嘴上,扑到窗前冲着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放声大喊。


“段宜恩!朴珍荣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段宜恩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朴珍荣,像是抱住了自己的全世界。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不与君相诀,只求共生死。




“将军您说什么?”


崔荣宰手里的茶杯一个没端稳重重地砸在地上,陶瓷和茶叶混在一起粉身碎骨。他长大了嘴巴看着段宜恩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新闻,没想到段宜恩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我要跟珍荣成亲的。”


“可是......”崔荣宰脑袋里像是浆糊摇来晃去捋不清思路,挑挑拣拣吞吞吐吐说了这么一句:“咱们,咱们还有最后的南阳一战......”


“南阳一役凶险万分,成败未卜;我怕我等不及许他一辈子的承诺,不如赶在这一战前成亲,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段宜恩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极尽温柔的神色,崔荣宰居然觉得他与朴珍荣神色之间越来越相似,连恍惚间的神态和微小的动作都宛如双生。


这大概就是相爱的人会越来越像,举手投足言语神态都能折射爱人的光芒,何其有幸。


“将军既然已经如此深爱他,当初为什么会赶他走呢?”


他曾目睹过七日之中段宜恩迅速冒出的青涩胡茬,也曾听见他浅眠打盹时小声梦呓的“珍荣”。短短七日,原本英俊风流的武将姿态就颓唐衰败如死灰,这份被他亲手推开判了死刑最后走向行将就木的爱情,伤人至深害己害人。


幸而命运把小狐狸送回他身边,他选择牢牢抓住,即使明知不是最好的安排却也甘之如饴。因为他们都不能再次忍受失去,蚀骨剜心的情永远比疮疤更疼。


“荣宰,”段宜恩笑着看向呆楞住的少年,脸上木然的表情令他不禁莞尔。“宁愿默默守护也不肯迈出一步,怕他孤寂又怕他寒冷,你对三皇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听闻这话的崔荣宰瞬间面如土色,他猛然跪倒在地,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将军您......”


隐去的半句话被他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原来您一早就知道。


“起来吧。”段宜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扶崔荣宰。“三皇子到底还是不愿意信我。但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不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不怨他,更不会怪你。”


——他是我弟弟,我永远不会怪他。


段宜恩还是个毛头小子初出茅庐的时候,崔荣宰就跟着他了。那时候他们在军营里不像等级森严的将帅和小兵,反而更像朋友和知己。崔荣宰大大咧咧的,在军营里总会闹出不少笑话,对他来说是个开心果一样的存在。


他说自己家里以前是书香门第,后来祖父下海经商,到了他父辈不知为何家道中落。家里两儿一女,一个重回科举考取功名,一个走上战场上阵杀敌。妹妹很小就被抵押给富豪家里做童养媳,这才有了他哥哥进京赶考的盘缠。


崔荣宰每每说到自己的过去总会有一瞬的情绪低落,继而在聆听者专注的眼神中迅速恢复元气。


“将军,您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这句话他十足十的发自真心,到如今都不曾更改。


段宜恩知道他每次小心翼翼的试探自己对行军布阵的安排之后都会写在一张小小的字条上,然后用玉米粒招来那只雪白的鸽子。一开始他以为崔荣宰是大皇子派来的眼线,后来他看清纸条的落款才知道,原来他真心待了十年的林在范仍旧是对他猜忌怀疑。


这样也好,林在范亲手划分了楚河汉界,目的鲜明,他只需帮他夺得皇位,就是还了十年的情。


段老将军一早就说过,宜恩,段家的人生来就该效忠皇室,千秋忠义不能毁在你手里。既然已经认定了明君就辅佐到底,这是段氏一门的宿命。


他十四岁到军中历练,如今从军十年,只差最后一战便能将天下完完全全打下交给林在范。段宜恩已经决定好,未来的日子他要和朴珍荣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摒弃枕戈待旦的日子,两人一马浪迹天涯也好归隐田园也好,只要永不分离都好。


良久,崔荣宰紧紧握住了段宜恩的手臂,目光中异常坚定。


“将军您放心,我一定帮您准备一个最好的婚礼!”


六月的南阳夜里潮湿闷热,日上三竿暑气并未消散反而多了些毒日头。段宜恩推门进来就看见朴珍荣蹬了被子露出半截雪白的腰肢躺在榻上呼呼大睡的样子,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朴珍荣身边坐下,忽然玩心大起的捏住了小狐狸的鼻子。睡梦中的朴珍荣感觉到了呼吸一瞬间的窒息不满地哼哼了两声,睁开眼睛就看到段宜恩在一旁看着他笑。


“小懒虫,该起来了。”段宜恩吻了吻朴珍荣的脸颊,“我有惊喜要给你。”


还没从周公相会之中清醒过来的朴珍荣咂咂嘴,一缕呆毛在额前晃啊晃好不顽皮。


“什么惊喜?”


他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软糯和微微的鼻音,听上去像小奶猫的撒娇。段宜恩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化成一滩春水,满满地倒映着全是朴珍荣。


“人间最美好的承诺,就是洞房花烛。”段宜恩一伸手就把朴珍荣搂在了怀里,小狐狸就乖乖地靠着,仰起脸认真地听他讲。“我不想再留遗憾,不管战事吃紧还是刀剑相加,我都想在最后一场战争前把我完完全全的交给你——珍荣,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跟我成亲吧。”


朴珍荣一时间没来得及消化段宜恩说的话,就被他打横抱起。他只好紧紧搂着段宜恩的脖子,却被映入眼帘的一片火红惊得张大了嘴巴。他转过头去看段宜恩温柔专注的眼睛,忽然间大声说道:


“宜恩,我要娶你!我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新郎官!”


段宜恩被朴珍荣说的话逗得哑然失笑,但他强忍住笑意,在朴珍荣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傻瓜。”


崔荣宰早早领着将士们把他们暂时居住的小院用红纸和灯笼布置的一片红红火火,大嗓门的他闯进后院看见段宜恩还抱着朴珍荣就立刻嚷嚷开来。


“新郎官早就该去换衣裳了,将军您这时候该避避嫌,怎么一刻都等不及!”


段宜恩一脸窘迫的把朴珍荣放下,随后自己脚不沾尘的向外溜去。未出院门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朴珍荣被崔荣宰推推搡搡向屋里带,却也恰好在回眸看他。


回眸的一刹,南阳居然如青丘,院中开遍桃花。


“公子,这是将军早就选好的喜服,咱们赶紧换上,时辰到了好去拜堂成亲!”


朴珍荣抖开那件大红的袍子,一旁的凤冠霞帔都是匠人精心打造连夜赶制而成。崔荣宰把他按在铜镜前为他束发,木梳从他长长的发丝间顺溜的穿过,像是融进丝绸般。从发根梳到发尾,崔荣宰嘴里念念有词: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云鬓花黄,凤凰牡丹。双双鹧鸪飞于天,步摇红线金丝辇。


“吉时已到!”


盖上盖头的朴珍荣在崔荣宰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的向外走,行至院门处忽然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段宜恩将他稳稳地背在背上,在唢呐和鞭炮齐鸣声中向大堂一步步走去。


一拜天地——感谢三生缘石姻缘红线许我这一世姻缘,能和心爱之人携手;


二拜高堂——感谢青丘山水天上人间赐我这一生良人,能和心爱之人并肩;


夫妻对拜——感谢你我乱世之中得以纠缠,哪管世事变迁。


在崔荣宰响亮的“礼成”中,段宜恩抱着他的小狐狸在嘈杂的恭喜声中走向洞房。其实只不过是平日里休憩的卧房而已,半天时间急急忙忙布置成新婚洞房,红烛高烧、喜果盈盘,最后将两人的衣襟下摆结成送子结,闹洞房的人渐渐退去,只剩房内两人相顾无言。


段宜恩拿起一旁的喜秤挑开朴珍荣的盖头,觉得自己的手微微发抖。红帕子翩然落地,朴珍荣咬着自己涂了胭脂的嘴唇,笑着看向段宜恩。段宜恩拿过一旁早早倒好的合欢酒递给他,两人交杯而饮,未了相视一笑。


“宜恩,是不是只要成了亲,咱们就一辈子一天一刻都不分开?”


“不和你分开,”段宜恩吻住朴珍荣的唇,缓缓向身后的床铺倒去。“一辈子也不分开。”


烛蜡静静燃着,垂下一双醒目的红泪。一室檀香晕染,一夜春色未眠。




“我不想要你走!”朴珍荣抓着段宜恩刚刚穿好的衣服袖子晃啊晃,眼睛里满是撒娇。“我们不打仗了,去游山玩水好不好?或者回青丘去看看,是不是桃花还没谢?”


新婚燕尔,年少夫妻最禁不起离别。段宜恩轻轻拍了拍朴珍荣的后背,像是在给小狐狸顺毛。“珍荣,我只剩南阳最后一战,我曾经答应过一个故人要为他赢来天下的,只要赢了南阳,从此以后我们就远走高飞好不好?”


“那我要跟你一起去,你答应过我成了亲就不会再丢下我的!”朴珍荣整个人缠在段宜恩身上像是耍赖的样子,“我怕你像上次一样。”


段宜恩无奈的吻了吻朴珍荣的额头,伸出手帮他将衣领整理好,然后揉了揉他的脸。


“这次不会了。”


他束上金甲玉冠,将长剑配在腰间。朴珍荣拉着段宜恩的手还是依依不舍的样子,紧紧跟着他一直走到营帐外。


新婚十日,他们就从南阳城向外随军跋涉,原本是恩爱甜蜜的日子全是在马背上颠簸度过的。大皇子最后的兵马退到了南阳城外崖山的山坳,段宜恩早早就布置下军令:最后一战势必要和大皇子血战到底,只有赢不能输。


“宜恩!”


段宜恩向军中走去的脚步在听见了这一声呼唤之后蓦然顿住,他回过头去,朴珍荣从远处跑过来扑进了他的怀里,脸颊靠着他在耳边轻轻说道:


“我等你回来。”


成王败寇古有言,今日定局崖山巅。


段宜恩手里的剑遥遥指向大皇子所在的军队中央,眼里带着孤傲与睥睨。这场纠缠不休的争斗从先皇驾崩、遗诏落空开始整整持续了九个月,他在秋风萧瑟大雪将至的时节里临危受命,承载着大兴王朝三皇子全部的荣耀。


如今这场兄弟相争在两方兵马缠斗不休里终于要落幕,他受过伤、中过计,有过战败的颓废和兵临城下的紧迫。咬着牙一步步走来,终于盼到天明。大皇子如今山穷水尽,大抵是林在范的帝王大业要到了。


风萧萧兮班马鸣,最后一战,身为将士就要战个淋漓尽致。沙场忠骨埋血,马革裹尸,死得痛快。


大皇子身边最后的兵马在这场战争中几乎被围剿殆尽,而段宜恩的将士们也死伤惨重。崖山的山风送来刺鼻的血腥,仿佛是四面楚歌,大皇子撑着刀半跪在战场上,段宜恩的剑尖上兀自滴着鲜血。


“大皇子,如果不是当日逼宫圣驾、妄图李代桃僵,何至于今日的地步?”段宜恩紧紧盯着对面满脸血污面目狰狞的大皇子,长叹一口气。却没想到对方抬起头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声中尽是嘲讽。


“我再如何也轮不到断袖之癖的大将军说教!段宜恩啊段宜恩,为了老三你既然能这样卖命,你这条命又有多值钱?”


段宜恩握着剑的手一瞬间攥紧,他的目光中含着凛然的冷意,将宝剑递到大皇子面前。大皇子维持着的半跪姿势微微倾了倾,从地上缓缓起身,两人之间的气场瞬间紧张起来。


“将士无辜,不如你我之间最后了断吧。”


大皇子脸上浮现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恶狠狠地看着段宜恩,瞬间刀锋劈头而下。


“了断有什么用,我今日必死无疑,不如要你给我陪葬!”


段宜恩想不到大皇子突如其来的一招,手中的剑架上去时虎口震得隐隐作痛。他拼尽全力接着大皇子毫无章法的砍砍杀杀,可对方用了十乘十的蛮力,不为过招只为取他性命。


刀刀致命,他手里的剑在这样疯狂的刀法下竟是握也握不住,两人都是目眦逆裂拼尽全力的打法,只不过一人为了取胜而另一人只求同归于尽。段宜恩到底是顾念皇室旧情,可大皇子招招都是直奔要害。


在他手里的长剑距离大皇子的喉咙只有一寸的距离时,他的剑被大皇子的狂刀震得飞了出去,牢牢插在这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地上,居然颇有几分铁血冷绝的味道。


“哈哈哈——”


大皇子的刀刃从他的右肩一直斜下砍到左侧下方,刀尖在心脏的地方狠狠戳了进去。段宜恩握住了插在自己胸口的长刀奋力向外一拔,喷涌而出的鲜血一些沾在自己的脸上一些落在远处的土地,殷红殷红汩汩而出,是他最后的生命在战争。


“啊!”


像是心灵感应一般,留在营帐里帮段宜恩缝补不小心划破的中衣上那道大口子的朴珍荣手指被针扎了一下,血珠汩汩而出。他觉得自己有些心悸,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在营帐门口望着战场的方向。


“宜恩,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你肯定会赢的。”


段宜恩半跪在风沙埋面的土地上,脸上的汗水血水泥浆混合着滑落。大皇子脱力地强撑着站直,不可一世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戛然而止,一支羽箭贯穿了他的胸膛,留下一串飞扬的血珠。


“段宜恩——”


好像是林在范的喊声,是从自己身后传来。他怎么还是到战场上来了——段宜恩想回头,可是已经没了转动脖颈的力气。林在范骑在马上带着身后原本留守营中的士兵终于将大皇子的余孽清理干净,就看见段宜恩捂着胸口缓缓跪地的样子。


身后的弓箭手一箭破空正入大皇子的胸膛,他的身躯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最后一战赢了,终于赢了。


段宜恩看着天边的晚霞,像是被鲜血染红的云翳大块大块烧灼着天边,更像是青丘的十里桃花。朴珍荣的脸在他眼前清晰的出现,就在那片桃树林里,轻轻呢喃着三生三世的诺言。


他伸手去握,朴珍荣也在向他跑来。拥抱着纠缠中段宜恩缓缓闭上双眼,像是要做什么好梦。


珍荣啊。


我们回家吧。


段宜恩是被战场上幸存的士兵抬回来的。军医用烧红了的剪刀剪开他胸前已经被血凝住了的衣服,就看到一道皮肉狰狞的伤口从右肩斜斜的贯穿到左胸。


靠近心脏的地方血肉模糊,胸口被利刃刺穿,行军多年的军医看了这样狰狞的伤口心里也禁不住一跳。


榻上的段宜恩面色苍白如纸,俨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即使是剪开皮肉的剧痛之下也仅仅是闷哼一声,随后只有气若游丝的呼吸。


“怕是救不活了。”军医闭上眼摇了摇头,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崔荣宰“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就要给他磕下头去:“求求您救救将军吧!”


“将军伤的这样重,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也束手无策。三皇子,提早给将军......准备吧。”


军医凝重的话像一道霹雳刺在屋内每个人心里,他们不约而同地向段宜恩脸上看去,那张平日里沉着冷静却也意气风发的英俊面容此刻血色全无,连呼吸也几乎没有了。


“将军,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啊!”崔荣宰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束手无策的趴在榻前,语无伦次的说着想让段宜恩能听见的话。“这场硬仗可是我们做梦都想赢的啊!将军您起来看看吧!起来...看看吧......”


林在范怔怔地盯着段宜恩的脸,觉得那人仿佛有种慷慨赴死的悲壮的决绝。他接到崔荣宰的传书后风尘仆仆不远万里赶来南阳,知道这是最后一战了。是输是赢他都想亲眼看着战争结束,输了就退回皇城重振旗鼓东山再起,赢了就攘外安内兴震天下。


唯独没有想到的是会搭上段宜恩的命,他都是为了自己——林在范知道,这一仗赢得漂亮,却是用段宜恩的命换来的。


他用段宜恩的命来换今后那个冰冷的皇位,是他一早就决定好的,他不能后悔,也没得后悔。


“我...朕要你救段将军的命,治不好,你们统统去给他陪葬!”


一屋子的人诚惶诚恐地跪下,却在听了林在范改口之后的称呼里山呼万岁。


是了,这一仗赢了,段宜恩赢了,林在范输了。赢了皇位江山,输了故人从前。


崔荣宰抬起头看着这个原本熟悉到骨子里的人,此刻却觉得遥远陌生的可怕。


却不见林在范脸上,落下两行血泪。


“哥——”


杜鹃啼血一般声声心惊肉跳,可惜那人听不见,也不会醒来。


朴珍荣从段宜恩被送回来的第一刻开始就平静异常,安静到可怕,不哭不闹。他把所有在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一个人打了热水将段宜恩的脸上身上擦得干干净净。


“你平时最爱干净了,现在脸上脏兮兮的,多丑啊。”


“刚才他们都堆在屋子里不走,肯定吵到你了。宜恩,我知道你只是累了,想睡一觉做个梦。我把他们都赶走了,你好好睡吧。梦里能不能梦到我?”


“等你醒过来,我们就回家,以后在青丘建一座小房子,红砖绿瓦,你吹笛子的时候我就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朴珍荣把手放在段宜恩的脸上,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段宜恩的脸。他脸上和身上的血污都被擦净了,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平常。睡着的段宜恩安静且温和,一点攻击力也没有,好看的不像话。


恍惚间朴珍荣想起第一次见到段宜恩的时候,那人也是这样沉沉睡着。他躲在窗子后偷偷地看,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多看一眼,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甜。


多看一眼,就多念一天。多念一天,就多爱一点。


“段宜恩,我其实很喜欢你睡着的样子,因为你总是冷冷的,只有睡着的时候我才能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盯着你看。虽然我知道你是怕我在你身边有危险、是为了我好,但你不知道吧,我很厉害的,我能照顾好自己,不像你现在这样干巴巴的躺在这儿。”


“段宜恩,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我娘说人间最真挚的感情不是喜欢而是爱,你从来都没说过你爱我,可是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爱我的。我要说给你听,朴珍荣爱段宜恩,天涯海角都愿意跟着你去。”


“是你让我知道人间喜乐,是你教会我珍惜和爱的,可是你怎么能先走呢?”


一滴泪落在段宜恩的脸上,带着烧灼滚烫的温度。朴珍荣闭着眼睛一点点凑近段宜恩的唇,堪堪停在一寸的地方,他却勾起一个美丽而苍凉的笑。


吻到了吧?一定吻到了。


不然自己为何这样心潮汹涌、泣不成声。一定吻到了。


我要救你,不管是折损我十年道行还是百年寿命都没关系。


朴珍荣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一点点施力,一颗带着荧光的珠子渐渐在他掌心浮现了出来。那是修炼百年之上的灵狐才能拥有的护体灵珠,活死人、肉白骨。


没了这颗灵珠,他也就没了百年修为,就要变回那只没有感情无忧无虑的小狐狸,忘掉这一生所有的爱恨情仇。


用自己几百年的修为换段宜恩的命,朴珍荣觉得这是全天下最划算的买卖。


他将这颗灵珠放在段宜恩胸口缓缓推了进去,就见到那人原本一片死气的眉头忽然间蹙的很紧。妖仙的灵珠与凡人肉体结合的过程大概都是很痛的,段宜恩的脸上开始有了些表情的松动,却像是在隐隐呼痛。


“不痛的......不痛的......很快,很快就好......”


朴珍荣忍受着灵珠和自己肉体剥离之后骨骼血肉仿佛被碾碎重组一样的剧痛,反而扑到段宜恩身上去紧紧抱住他,口中不停地说着“不痛”的话,像是在安抚段宜恩又像是在催眠自己。


“等你醒过来......一定要快点找到我,带我回家......”


他看见自己莹白修长的手指慢慢蜕变成小小的爪,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毛。身体急剧缩小前朴珍荣惨叫了一声,手指却还紧紧勾着段宜恩的手掌。


那样缠绵悱恻而又肝肠寸断的紧握,终于无力地坠落。


光影倏忽间,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狐狸恋恋不舍地看着榻上的人,一双眼如翡翠一般眼波流转。


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怎么会忘呢,即使是改换了身躯变更了时空,真正想过要厮守一生的爱人怎么会轻易就散呢?


他不怕世事艰难、也不怕山高路远,反正不过是再修炼几百年或是几千年,人间总要轮回,他永远也忘不了段宜恩的模样,走多远都能追上。


段宜恩,朴珍荣爱你。


如果有来生,大概我还是想跟着你,随便去哪里都好,多远的地方都无所谓。天涯海角,都陪你去。




段宜恩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比一生还漫长的梦。梦里他听见林在范像小时候一样叫他“哥哥”,后来就是朴珍荣在耳边一声一声地对他说,很爱他。


我也爱你啊,他想睁开眼睛把朴珍荣搂进怀里,可是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身体像是浸泡在千年寒潭中,骨骼血肉都被冻住。继而有什么在撕裂他的肉身,整个躯壳像是拆分重组一般。


他听见朴珍荣对他说,带我回家吧,咱们回家吧。


然后他就睁开了双眼,意想不到自己的瞳孔居然闪烁着墨绿色的光芒。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


崔荣宰抹了一把脸就扑床前,语无伦次的样子像是喜极而泣,但却又在极力隐忍着哀恸。他一抬头诧异地发现段宜恩原本漆黑如墨的双眼此刻居然像世间最华贵的翡翠,妖冶异常,惊心动魄。


“荣宰?”


段宜恩轻轻吐出两字,觉得好久没有说话的声带嘶哑难听。“珍荣呢?”


崔荣宰面色难堪地摇了摇头,没想到段宜恩醒过来第一句就是为了朴珍荣。他想了想这些天发生的一切,觉得倒不如都是一场噩梦,醒来就结束了最好。


可是门外一直静默伫立着的林在范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那双曾经冷如刀锋清冽的眼如今麻木而无神。这不是梦。


泣下血泪,双眼必盲无疑。他仍旧是觉得自己没有面目去见段宜恩,更何况是如今一个瞎子的身份去登这皇位。


段宜恩为他用性命打下这江山,他没什么好还的,就还了一双眼睛。


“陛下,若是想治好眼疾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以眼换眼......”


林在范听了太医的话,反而歇斯底里的大笑起来。他用谁的眼睛去换?还要再害多少人的性命?这世界上除了段宜恩一人曾为他心甘情愿赴汤蹈火去夺皇位,又有谁能平白赠他一双眼睛?


盲了也好,未来数十年不用眼去看,用心去看。反正他想记住的人的样子,早就牢牢印在心里。


“对不起。”崔荣宰低着头不忍去看段宜恩的表情,那人脸上憔悴异常,却依旧满怀期许的样子令他心慌。“珍荣公子一早就不见了。”


没想到段宜恩却一如往常平静,唇角兀自带着笑意。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欣然向往的表情,像是陶醉在自己的幻想里。


“没关系,这一次换我去找他吧。”


他全都知道,这个小傻瓜为了自己一定又做了什么傻事。已经拜过天地入了洞房,承诺过一生一世在一起,这次换他千里迢迢去追,不远。


崔荣宰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又点点头,随后郑重地给段宜恩拜了下去。


“多谢将军十年来的知遇之恩,荣宰来生必将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外面的天空万里无云,蓝的不像话。


“荣宰,我知道他要走的。”


那天夜里的林在范说出这句话时目光无神,表情中看不出悲喜。可崔荣宰知道林在范心里在滴血。


“你在他身边待了十年,他受的每一个伤口在哪儿我都一清二楚。都是为了给我打下江山留的伤疤,即使他走了,也会带一辈子。段宜恩永远是我哥哥,我从来没和他说过。”


“荣宰,他走了,你会留下陪着我,做我的眼睛吗?”


烛光下的崔荣宰紧紧握住林在范的手,一如十年前初见他时那个白衣飘飘丰神俊逸的潇洒少年递过他的手对自己说,跟我走吧。


他牢牢记了十年,林在范那双冷漠中忽然流淌出温柔的眼睛。


林在范回到皇宫里的时候,宫里的太医禀告给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眼源来帮他治眼。大兴王朝不能接受一个瞎子做皇帝,他此后走的每一步都已经不能再是仅仅为了自己。


他有天下,有江山,注定要一辈子失去爱。


“陛下,您睁开眼睛看看吧。”


林在范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熟悉而又陌生。他的眼里抑制不住有种想哭的冲动,这种酸涩一直蔓延到心底。


“荣宰,给我拿镜子来。”


无人应他,只有身边的太监宫女诚惶诚恐的捧着铜镜上前,却不见了崔荣宰。林在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这双眼睛熟悉的要命。


“荣宰?荣宰?”


往日里一直亦步亦随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质朴干净的少年,如今却不知身在何方。林在范淡淡的垂下头去,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人能陪他走到最后,他一早就应该知道。


“你也对我失望了吧。真好,离我远一些,你的日子就会过的安稳些。”


“荣宰啊......”


“荣宰啊。”


扶着宫墙的少年头发上尽是篱笆上沾湿的晨露,原本清澈的眼上此刻缠着一层厚厚的布条。他的手紧紧抠在墙上的碎石里,鲜血淋漓的指缝他也不觉得疼,而是固执的以一个眺望的姿势朝着林在范寝殿的方向。


真好啊,用他一双承载了十年爱慕的眼睛换来林在范今后的光明,实在是太好了。


林在范一定是大兴王朝最出色的明君。


段宜恩跪在地上向高坐在帝王之位上的林在范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缓缓站起身。他看着眼前原本熟悉的面容此刻觉得前所未有的距离和陌生。


纠缠十余年了,自己最终不属于这里。他要回到青丘去找朴珍荣,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有爱的地方才是家,没有爱只能四处飘泊。幸而他有迹可循,后半生的岁月都陪着朴珍荣,不管他在哪儿。


“祝吾王福寿绵长、社稷无疆。”


林在范看着段宜恩一步一步向外走,他知道段宜恩是在走出皇宫,也是在走出他的生命,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然而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僵硬的笑,指尖在龙椅上掐的死紧。


从今以后,我就是大兴唯一的王。


“如果再选一次,要你用这江山社稷换一次和往事从头来过的机会,你可愿意?”


年轻的帝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眉眼之间尽是苍凉。


“不愿。”


大抵还是会用这一生年华,来铸就万里城郭江山如画吧。毕竟他们儿时就曾经约定好,他替他打这江山,他就好好守着江山。


故人发已衰白风尘覆盖,不奢求重来。


只盼君能收起战台,断头换不来。


段宜恩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他只是将那个同心结妥帖地收在怀里,就轻装简行的离开了城墙阴冷的深宫大院。宫门口有个小小的身影有些佝偻着,仔细看是因为双眼盲了才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着。


“荣宰?”


他有些迟疑的轻唤出声,眼前的人停顿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段宜恩追上去扳过崔荣宰的身子,就见他眼睛上还蒙着厚厚的布条。掌心掐的死紧,他安抚地拍了拍,将手搭在崔荣宰的肩上。


和十年来军营中相伴时一样。


“你要走了吗?”


“我不会留在这皇宫里了。”崔荣宰淡淡地笑了,“天南海北,哪里不是去处?”


他眺望着远方的动作看起来异常和谐,其实不再需要光明也没什么,林在范已经在他心里,只要他想见,就走到心里去见一见,去念一念。


“将军要回青丘去了,我们就此别过吧。若是后会有期,有机会我就去青丘看看,传说中的十里桃花是不是常开不败。”


段宜恩点点头,上天能给予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向远处走去,背影中看起来几分清高的孤傲,淬炼出历经人世辛酸苦辣爱恨交融之后的温柔。


天上的大雁一字向南飞去,人间的秋风吹遍大地,又是新的一季了。


他的挚爱,他的一生都在等他。


尾声


山脚下的村子里都说,青丘上有仙人。墨黑的发温柔的眼,好看的要命。


见过仙人的孩童和老人都说,他总是踏着山风和晨雾而来,衣袂飘飘。腰间别着一支竹笛,竹笛上悬挂着同心结。这同心结和别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是发丝与金丝红线一起编织而成,手法虽然稚嫩,但是仙人却宝贝的不行。


还有啊,仙人的一双眼睛居然是翡翠一样的颜色,和传说中青丘山中的狐仙别无二致。


段宜恩在青丘不知过了多久。他知道山脚下岁月变迁,卖糖人的老伯已经换成了他的儿子,村头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已经云鬓衰白。


他拥有了朴珍荣的灵珠,就等于拥有了青丘狐仙的寿命。大概几百年或者几千年不老不死,长长久久地维持着最好年华时的容颜,他永远是最好看的。


段宜恩在莲花池旁解下衣带,繁重复杂的长袍层层坠地像是开出的莲花。他跳下莲花池洗澡,左胸口处的伤疤醒目且刺眼。


这些伤口是他多年以前留下的荣耀,比伤疤更珍贵的是在伤口上叠加刻出的字,是他亲手用匕首刻下的一个“荣”字。


来到青丘的第一个夜晚,他在油灯下将匕首烧得通红,嘴里咬住帕子一刀一刀在胸口刻下一笔一划横平竖直的“荣”。


把你的名字刻在我胸口,转世轮回也要带走。多远的距离多久的路,我第一眼就会找到你。


一只皮毛雪白的小狐狸摇着蓬松的尾巴从桃树上跳了下来,正好摔在荷花池中的荷叶上。它的嘴里叼着树上的桃花,荷叶带着它向段宜恩漂浮过去。它乖乖地趴在上面,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


“珍荣?”


段宜恩伸手揉了揉小狐狸的头,小狐狸跳到他的肩上,大尾巴围在了他珊瑚一样的脖颈上。它将嘴里衔着的桃花放在段宜恩的发顶,衬得那人更像仙子般眉目如画。


水珠顺着他肌肉纹理顺溜的后背一路滑下,小狐狸看的眼都直了,一个没站稳就摔进了水了。顿时间一身松软干净的毛统统淋湿,眼里委屈巴巴地盯着段宜恩看。


段宜恩哈哈一笑,伸手捞起小狐狸抱在怀里向岸上走去。身上多了几分荷花菡萏的香气,小狐狸乖乖窝在他怀里,除了眼睛滴溜溜的剩下一动也不敢动。


“珍荣,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顽皮啊。”


段宜恩抱着朴珍荣坐在了岸边的石头上,阳光正好落在他们身上,为两个山中的仙子镀上一层金边。


小狐狸在段宜恩怀里伸出自己粉红的小舌头,在他胸口刻着的字上舔了又舔。段宜恩帮它梳理着一身乱糟糟的毛,目光悠长的望向远方。


“珍荣,你什么时候才能变成人呢?”


“现在这样也没关系,你不老我也不老,三生三世这样静默地守着,我也很高兴。”


他闭上眼睛紧紧搂着小狐狸,小狐狸在他脸颊上亲了又亲。


山里岁月静好,一生一世一双人,相守着无言也能永恒。


他在山里不知已经度过了多久,山下的世事已经沧海桑田。他曾经下山过去大兴王朝的土地上看看,当年的帝王如今已经在陵墓上刻下谥号,长眠在皇陵里。


段宜恩恍惚记起,那年桃花微雨恍然在梦里,林在范咬字清晰地喊了他一声哥哥。


如今他还在这世上守着当年的回忆,而故人早已白骨森然荒冢新坟。


大兴王朝曾经有那么一位明君为他的百姓鞠躬尽瘁了一生,开创大兴真正的百年盛世。


段宜恩搂着小狐狸在青丘的桃花树下浅眠。一阵微风吹来,花瓣就落在了他的脸上。小狐狸不安分的在他怀里动了动,天上的月亮这时正圆。


小狐狸从他怀里跳了出来,月华的光辉汇聚在它身上,温柔而神圣。


“珍荣?”


段宜恩被小狐狸的动静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一旁圆圆脸圆圆眼睛笑起来有小褶子的少年托着腮正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看。他忽然鼻尖酸涩,伸手就将少年搂进了怀里。


他搂的很紧,力道之大像是要把朴珍荣嵌在自己的骨血里。朴珍荣在他怀抱中抬起头来,一个浅浅的吻落在段宜恩的唇上,柔软却坚定。


“我好想你。”


段宜恩感受着朴珍荣发丝上桃花的香气,加深了两人之间的吻。朴珍荣忘情的回应着他,在树下缠绵悱恻而又流离的两人伴着月光和山水的见证再次加深彼此追随三生的爱情。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不知我的余生会有多久,但我会用我剩下全部的光阴来陪伴与呵护。


你是我千年来唯一动心的桃花劫,你是山水钟灵毓秀的杰作是上苍的珍贵赐予。


你愿成仙,我陪你再修炼千年;你愿归去,我许你踏万水千山。


此爱无关风月,此情可鉴天地。此生蜉蝣不羡,此世一心唯你。


青丘狐至人间寻一挚爱,生死相随、一世不渝,青丘桃花一夜间灼灼齐放,三生三世、永不分离。


正文完


番外一  千字风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哎呦!”


八岁的段宜恩个子已经开始有了抽长的趋势,但是性格依然顽劣的令人头疼。段老将军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如今却这样调皮捣蛋、不学无术,他听着段宜恩将一段千字文背的磕磕绊绊结结巴巴,气的罚他在墙根下站两个时辰。


正值二月中旬,午后的日头已经隐隐约约有了入春的迹象。段宜恩耷拉着脑袋躲在房檐下阴凉的地方罚站,看着院子里翻了个肚皮的小花狗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错在哪儿?”


“不该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混耍。爹,我会好好念书好好练武,绝不给段家丢脸!”


段宜恩在马车上规规矩矩的给老将军承认错误,表明自己经过了一下午的罚站现在灵台清明思想通透。马车向着皇宫内院缓缓驶去,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车辙。


段将军入宫面圣之前叮嘱了段宜恩一番,要他规规矩矩绝不可言语造次。段宜恩虽然平时有些顽皮,但大抵还是个懂得分寸的孩子。他在皇宫后花园里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向前走,倒也没有惹出什么事端。


这条路的尽头通向一个偏僻的后院,段宜恩站在院门口,最终还是小孩子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他探着头向院里望去,梨花掩映下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童正坐在树下读书。


那个孩子年纪上和他相仿,穿的却是大人一般累赘宽大的衣服。段宜恩看着皇宫里这个孩子格格不入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树下安静读书的小人儿好像被吓了一跳,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小小年纪眼睛里居然装着大人的冷漠和复杂。他站起身子抖了抖袖子上落得梨花,段宜恩实在看不下去,就伸手去帮他挽过于肥大的衣袖。


那个孩子没有躲,只是静静地任他动作。等到段宜恩抬起头来,就听见小孩冷冰冰地问道:


“你是谁?”


“我叫段宜恩,是段将军的儿子!”


段宜恩没有在意对方并没有回答自己问题这件事,反而慷慨地自我介绍起来。对面的小孩沉默了半晌终于再次开口:


“我叫林在范。”


当今圣上既是姓林。这小孩和国姓相同,住在皇宫却衣着寒酸居住简朴,段宜恩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他会是什么身份。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就听见段家府里的人找人的呼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我家的人来接我了,我得走了。”段宜恩回过头对着林在范笑,露出他刚换了一半有几颗残缺的乳牙。“我会再来看你的!”


林在范望着段宜恩渐渐远去的背影,摇摇头转身走回屋子。


“爹,我刚才认识了一个新的玩伴,他就住在宫里最偏僻的那个院子里。他的院子里有好多梨花树,我觉得他长得好看。”


段宜恩把自己在宫里的见闻一五一十的和段老将军和盘托出,段将军摸着自己的胡茬脸色有些凝重。


梨花院,曾经盛极一时的端妃就住在那儿。后来她产下一子,在大兴排行第三,皇上亲自为三皇子赐名为在范,寓意繁荣昌盛、盛世安康。


后来端妃成了宫廷争斗的牺牲品,小小年纪的三皇子从尊贵的出身一下子降到了无人问津的野孩子。梨花院的院门生了蜘蛛网,家居摆设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你喜欢他吗?”


“喜欢,”段宜恩用力的点了点头,“我想有个弟弟,也想当他最好的朋友!”


我想有个弟弟,我一定会是世上最好的哥哥。你不快乐,我就把我的快乐和幸福都借给你。


“在范,我来看你了!”


段宜恩踏着上次那条小路轻车熟路的走进这座别院,手里还拿着宫外买来的糖葫芦。林在范依旧坐在树下读书,只是他手里的书卷已经换了一本又一本。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段宜恩带来的糖葫芦,而是接过之后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一颗颗饱满的红山楂上点缀着糖浆和青红丝,甜甜的酸酸的。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眼睛眯成两个小月牙。左眼上的两颗小痣一跳一跳的,化解了些他身上与年龄不符的老气。


吃了糖葫芦,他对着站在面前一直笑着看他的段宜恩,清清楚楚的喊了一声:“哥哥”。


大概就是这一声吧,决定了这一生接下来的纠缠不休。林在范在权益谋略刀剑相加的日子里艰难的长大了,
段宜恩把自己能给他的保护都牢牢施加在他身上,那个梨花树下眉目冷峻的孩子长成了大兴帝国不受宠却才貌双全深得民心的三皇子。


他长大了,离自己却越来越远。


老皇帝的病终于快不行了。据说早早就拟好了遗诏,只是这些皇子们都打得头破血流的皇位究竟归谁,谁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要加紧演练兵马,以备不时之需。”段宜恩眉头紧蹙,“大皇子狼子野心,大概是准备逼宫夺位。在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先发制人。”


林在范轻轻点了点头,却眉目间冷漠疏离的唤了清清楚楚的一句:


“有劳段将军。”


段宜恩不可置信的盯着林在范,半晌他自嘲的笑笑。


“三皇子言重了。”


段宜恩,任何人都不能成为我的软肋,你也不行。你只能做我的盔甲,我要得到皇位得到江山,大兴的子民绝不能落到他人手中。我会为母妃平反,从此之后无人能敌我坐上皇位之座。


在此之前,无论我心中有没有你,都已经不再重要。


好啊,那我就替你打下这江山,然后你好好守住,就当是还了我的情。


身为君王,自然要无情无义,我懂。


林在范,你会是大兴王朝最出色的明君。


可是段宜恩并不知道,林在范没说的那句。


哥。


番外二  两个黄鹂


林在范批完奏折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之后了。他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觉得窗前好像又有熟悉的鸟叫声。他没有出声喊自己身边侍候的太监宫女,而是自己走到了窗前向外瞧去。


窗边落着一只黄鹂鸟,声音清脆动人,此刻正婉转的叫着。


林在范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它的羽毛的时候,黄鹂鸟就扑楞着翅膀飞远了。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了从前,记得多年以前有那么一个小人儿对他说过,三皇子,我只有一副好嗓子,若是来生不能做人就干脆做一只鸟吧,日日夜夜落在三皇子的窗前,您若是累了我就唱歌给您听。


那个人在很久之前就走出了他的生命,如今音讯全无,十年生死两茫茫。


“荣宰啊,咱们家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给你大哥进京赶考做盘缠了。我们只能把小妹......卖给了一个富庶人家......”


“爹,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崔荣宰刚刚从院子里劈柴回来,身上还带着没有抖下去的木屑。他听了父亲的话之后一脸震惊和绝望的看着满脸沧桑的爹娘,手也无力的垂了下去。


他也只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而已,稚嫩的肩膀撑不起已经摇摇欲坠的家。


崔荣宰蹲在家门前的地上,脸上尽是迷茫的神色。


崔家也曾经有过一段富裕安康的生活,尽管不算显赫,好歹也是一家上下衣食无忧。可惜崔荣宰没能赶上那个年代,从他出生以来就只记得父母为了吃穿生计一直阴郁的脸色,还有大哥永远读不完的书。


“荣宰,等你大哥进京考了状元,咱们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就是因为这句话,他从来都只能满眼羡慕的看着同龄的孩子在学堂里听先生教书,小妹还是羊角辫的年纪就被卖给了人家做童养媳。


他们过惯了苦日子,以为总有一天会好过来。可惜世事难测,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话从来就没错。


遥远的小镇爆发了瘟疫,来势汹汹的样子令镇子上的人们能逃得逃能躲的躲。无药可医的穷人们倒在大街上,或许过不了多久就又是一具温热的尸体。


崔荣宰也在躲,他无家可归了。


他的爹娘终究没能熬过这场瘟疫,双双留在了这片只有痛苦回忆的土地上。他没有盘缠,没有行李,只有一双走路的腿和一颗浑浑噩噩跳动着的心,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那天他走了数十里路来到城里,正蹲在巷子口惆怅自己用什么果腹。仅存的余粮尽管他省吃俭用还是在赶路的过程中消耗殆尽,他怔怔地望着远方,忽然觉得阳光刺目到想要落泪的冲动。


远处一匹雪白的马踢踢踏踏向这边奔来,马背上的少年英姿勃发。身上穿着华贵的锦缎,看起来是哪家尊贵的小公子。他的马儿跑得飞快,路上却没有撞翻任何一家小贩的摊子。


再距离崔荣宰还有十几步距离的时候,他勒住了马,自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崔荣宰这才看清他的长相,少年极其英俊,尤其左眼上的两颗小痣衬托的整个人利落出尘,标志到不行。


他连羡慕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盯着那个少年看。少年好像也觉察到了身后灼热的视线,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那一刹那,崔荣宰觉得这不像是凡人,倒像是天上的神仙。


少年向他走过来,随后伸出了一只手。崔荣宰看了看少年干净的手掌,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灰尘和泥土,竟然不敢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没想到对方反而蹲下身子主动抓住了他的手掌,将他拉了起来。


“同是少年人,何必这样颓废呢?”那个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脸上像是跳跃着阳光。崔荣宰想,自己应该会一辈子记得少年手掌温热的触感,还有眼上的两颗小痣。


就是当日,他选择了投身军营。在城郊驻扎士兵的地方再次见到了那个少年,还有少年身旁同样年纪俊才星驰风姿超然的另一位少年。


他们两人之间动作都是落落大方,在外人眼里一副十足的兄弟情深模样。


崔荣宰的目光却还是被那个眼上生着小痣的少年一举一动牵挂着,每一下都撞进了心里。


“我要当兵,我没能有机会变更家道中落的命运,那我就上阵杀敌,这一生总要做些什么事让自己活得痛快!”


崔荣宰知道了那个少年是大兴王朝的三皇子,他身边则是段老将军唯一的儿子。


后来他跟着这两人走南闯北征战沙场历练,从一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一点点长成一个大人。


再后来皇位之争,林在范与段宜恩之间像是平白生了一层隔阂。他想也没想的选择站在了林在范身边,用行动默默支持着他所有的决定。


“荣宰啊,你说我是不是自私极了?”


崔荣宰听了林在范的话以后摇了摇头,三皇子在他心里永远是那个伸出手拉他起身的少年,没有什么词汇配得上他。


“你以后就留在段宜恩身边吧,”林在范的目光看得很远,一点都没能分给崔荣宰。“他身经百战,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你照顾他些我会放心。日后他的每一步行军作战都告诉我,我会把我能想到的最好战术毫无保留的交给你,你再转达给他。”


他想了想,语气中带了些落寞。


“他就算对我起疑心也好,反目成仇也罢。我不仅要这天下,我也要他安安全全的。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荣宰,我把他交给你了。”


三皇子,其实我也想待你很好很好的,但是我想了又想,还是按你愿意让我去做的方式来做。


那一天林在范为段宜恩哭瞎了一双眼睛,崔荣宰就知道,自己报答林在范的时候终于到了。


他的三皇子不能没有这双眼睛,他以后可是要做大兴王朝帝王之位的人。我把我的眼睛给他,这样对我们都好。


没了眼睛的崔荣宰还能走遍千山万水,在远处替林在范遥遥祈祷。大兴每一年都要五谷丰登、边境和平,林在范什么都能做到,多好啊。


哪一天他死了,就化作一只鸟儿吧,日日夜夜守在林在范的窗前,给他唱歌听。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三皇子。


山长水远,后会无期。


千万珍重。


番外完



看到这里正文和番外就都结束了。我很喜欢的一个故事,所以想用自己的语言写下来给大家。里面的每一段感情都有存在最珍贵的意义,顺便感谢一下仙剑一给我的巨大灵感以及单曲循环了好久的凉凉。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我们下一篇文章再见。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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